石头是石头,砖头是砖头——读库2017读者见面会随感

Nov 24, 2017

一次偶遇,一次点燃。感谢读库之余,我决定单方面报答以下行动。1. 看到老六选编《读库》的标准,深表认同之余,带着新的眼镜,把16和17系列读完;2. 敬畏专业写作,不轻易发表自己的记录,检讨Github博客,收回跑步日记和学习笔记;3. 多读多看多想,争取十年内成为读库作者。

通往美好未来的每一步都并不那么美好

原创2017-11-20读库 读库

主题:DK-12(上海站)

时间:2017年11月19日

地点:上海建投书局

台上的人:张立宪 郝广才 林 海

现场速记:王英杰

现场摄影:读者们

林海:欢迎大家来到读库2017年会现场。六哥让我陪他聊一聊,我问他为什么让我来,他说自己聊着聊着,怕没人帮忙垫句话,现场太干巴了。我觉得他是谦虚,这是给我一次学习的机会。这么多读者,我们先做一个调查。今年是2017年,读库的第十二个年头,看《读库》超过五年的请举手——很吓人。八年以上的请举手。从2006年出版追到现在的请举手。

踩点到的现场。刚好看到林海在问举手。

张立宪:从创刊追到现在的,很多人已经实在不愿意来现场,太乏味了。

林海:追读小库的有多少?我也得举手。

我举手了

见到六哥是很开心的事,我先问我感兴趣的,这几年做《读库》,和前几年有什么不一样?有什么变化?

张立宪:最大的不一样就是,说不出话来了。我们的编辑杨芳州说过一句话:越高级的书,越没办法用语言说出它的好。我相信在座的读书人都有这种体会,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,钻得越深,越无话可说。

语言有局限,事物很复杂。说出的话,不只别人表示没有接收到,就连自己也不满意这种表达。

《读库1705》的头条是美国人蒂姆·厄班(Tim Urban)写的《未来的人会是怎样》。他提到人类的语言是非常失败的,每个人对事情的描述和传播都是一个解压缩的过程。比如一个人看了一部恐怖片,但这个恐怖片给他的感受,只能压缩成四个字“太可怕了”,

太可怕了,老六用口语语气讲的,很搞笑。

语言一定是压缩?

我老婆看完电影后不爱讨论,是不是她的体验太丰富了,难以压缩为语言?还是我解压缩的过程让她太无奈?

他再把压缩包传递给林海,林海解开这个“太可怕了”,而他俩所理解的“太可怕了”,可能完全不一样。这里面就存在着巨大的信息损耗、失真、误判、错觉。我们这帮以文字为生的人,是不是尽量把解压缩的过程做得更准确、更周到、更完备一些呢?你就会发现,做到某种程度的时候,想说的话越来越少,这也是为什么今天请林海过来,帮着激发一下的原因。

以文字为生——通过文字为社会创造价值,这的确不同于文字爱好者。

让解压缩的过程更“准确、周到、完备”——这就是编辑的意义吧?

做到某种程度的时候,想说的话越来越少——这是什么程度呢?是读的太多,人家都说过了?还是标准太高,没想清楚就不敢随便说?

这几年,不管是在网络空间,还是实际生活中,我都越说越少。一个原因是如今网络上的善意越来越少。读库是2005年开始做的,当年的网络远没有现在发达,大家想买一本书得到邮局汇款,大部分人还没有网银,更没有支付宝,寄书也没有快递,要在邮局的柜台上寄书。

林海:那时候有一个很惊喜的等待的过程,不像现在在家不是等快递,就是等外卖。

张立宪:可就是当年,我在博客上发一篇文章,说我要做一本书,顿时就有上千人提前汇来一年的书款。可这个年代,要在微信、微博上发一本书的介绍,别人马上会说“营销号”、“营销狗”,甚至拉黑你。人人都在提防自己口袋里的东西被人骗走,动辄火冒三丈,咒别人去死,我觉得善意越来越少,认真说话的人也越来越少。

网络上的善意——过去大家想帮助你成事,关心的是你;现在大家怕你坏了他们的事,关心的是自己。

认真说话的人——过去BBS和论坛时代,大家的帖子不是很长就是很有才,大家属于一个线上线下熟悉的小群体,很多人还带有村组时代的说话气质。现在更多人习惯了网络空间的陌生人文化,不必费心建立和维护自己的形象。

话越来越少的另一个原因,是我们在基本层面、本来不需要讨论的问题上纠缠精力太多。你的精力和时间本来是很有限的,这种纠缠实际上妨碍了你思考更精彩的人生,探讨更深刻的人生。所以这两年话越来越少,这可能是我最大的变化吧。

在基本层面、本来不需要讨论的问题——知识和见识相差太多,缺乏共同的基础。讨论起来效率就很低了。读者见面会上,老六有时答非所问,可能就有这个原因。时间和精力有限,传递出去读库的声音更重要,解答读者的个人需求,以及填补认知鸿沟,这个场景下来不及做。

这种纠缠实际上妨碍了你思考更精彩的人生,探讨更深刻的人生——少说话,也少被纠缠;多思考精彩之处,才有料跟合适的人探讨更深刻之见。但是,我等凡人的懒惰之处在于,不说话不落到文字,通常也就不思考了。

林海:我是做媒体的,编辑和主持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,常常需要幻想。电台主持人在黑屋子里,面前只有一个话筒,但是我会想象电波那一头有很多人在听我的节目,我在跟他们用心灵去沟通、交流。你在编书的过程中,在选文章汇编成一本《读库》的时候,有这样的想象吗?

张立宪:这一点确实说得很好。记得有一种说法,一个歌手在演唱会上唱歌,哪怕现场坐着八万人,他也好像只是在对一个人唱。狄菲菲老师演绎《城南旧事》时,把林海音的照片摆在眼前,心里想着“我就是这个年龄的林海音”,然后再去读林海音笔下的文字。我在编每一本书的时候都有这种感觉,在编之前会有判断,是被拍砖还是被点赞呢?是让读者惊喜还是失望呢?等收到实际反馈之后,会发现有时判断错位,有时果然不出所料,再反思调整,慢慢形成相对准确的判断,再被新的情形打破,重新反思调整。

补话:候场里的照片,可以看到有的演员把化妆间的墙上装饰了照片,角色的,过去演员的。

消费主义的时代,“顾客永远是对的”,但在这个时代,只有图书这个行业可能不遵守这个原则。你买一本书,这本书可能告诉你:你错了。这是这个行业非常有魅力的地方,提醒你也许是错的。

他的书的顾客有的求挑战、求提醒,我是其中之一吗?书邮到了,我只扫一眼目录,便束之高阁,姑伺异日观。这差得多远?远得连样本都不算。

林海:一本书会让懂得审视内心的人认识到自己可能是错的,但随着网络对所有东西的消解,尤其是发声门槛降低,就开始挑战权威,可能有人会问,凭什么你编的就是对的?这些年您有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挑战?

张立宪:我自己不是对的,我是把对的东西,用一种合适的方式呈现、传递出来。

林海:有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挑战:凭什么你认为你挑选的东西就是对的?

张立宪:我觉得我有可能是错的,但好在读者给我试错空间。读库走了十二年,每一步都不是十全十美,几乎每一步都有问题,每做出一个决定都会有各种各样想不到的地方,充满过错、疏漏,但走到最后,我们还活着。小错积累下来,居然大成。

有个词叫“阈值”,什么意思呢?假如雾霾真的和汽车尾气有关,上海有一百万辆汽车时,没有雾霾;有两百万辆汽车时,依然没有雾霾;但是又加了十辆汽车,雾霾马上铺天盖地。一旦突破这个阈值,雾霾产生了,你再把这十辆汽车去掉,是不是就没有了呢?不会的,你即使降到一百万辆,依然会有雾霾。阈值一旦突破,就不可能再按同等条件恢复到过去。

我们与读者的关系也是这样。我们不断犯错,在犯错的过程中我们还活着,但我总是提醒自己,也许有一天我们犯的错误对读者形成真正的冒犯和伤害,很难取得原谅,那时候就真的回不去了。其实就是这样战战兢兢,不要突破那个阈值,在某个范围内、某个底线之上,我们还可以小小地任性一下。

我跟家人的关系是不是也是这样?小任性,不要超过那个阈值。

林海:小小地任性一下。举几个例子,哪一些是你比较任性而为的?

张立宪:你内心很清楚地知道你的电台观众是什么样的吗?知道他想要什么吗?

林海:不知道。

张立宪:《读库》创刊的时候,我们有机会采访到杜琪峰。当时我在北京,和几个做电影传媒的朋友聊怎么做这个专题。杜琪峰那时候还没来内地拍片,大部分作品都发生在香港,我们就想,有没有可能采访他的时候,就在他拍每部影片的外景现场,让他聊那部电影,《枪火》啦,《暗战》啦,《暗花》啦。很可惜最后这个方案未遂,但至少大家在讨论时都很兴奋。有一个参与的哥们是央视的,他非常感慨,说你们在做这个事情的时候,非常清楚你想做什么,你的读者想要什么,也知道这个方案可能让你的读者兴奋起来,而我做自己的节目时没有这种感觉,可能有上千万、上亿的观众,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,他需要什么,还不如你这几万个读者,可以很精准地做事情。

林海:做书和做节目最大的不一样在哪里呢?可能是因为样本库的关系,你根本没有办法确切知道这些样本是怎么来的。在这一点上,我特别喜欢《读库》。

张立宪:《读库》每期的发行量是五六万份,我大概知道这五六万个读者是什么样的,也约略知道他们想要什么。

这五六万个读者什么样?怎么知道什么样?我没有让你看到啊?嗯,那可能主要是因为我是个伪读者,并没有主动加入真读者的群体。

大家想要什么呢?从外在看,是时代的变迁。《读库》记录最多的就是人与空间、时间的关系,在不同时间、不同空间下,人的命运和时代的变化。但还有比这个更内在的一种东西,是什么呢?

几个历史记录的选题,就是这样。比如1601《住别墅的人》《晚清诗人郑珍》1602《公私合营》。

读库十周年的时候,在南京跟读者聊到《红楼梦》。贾宝玉是个悲剧,但曹雪芹写不下去了,因为他发现这个悲剧他解不开。贾宝玉的悲剧是什么呢?你不知道他长大以后会成为什么,会成为贾政的对立面吗?那当然是个悲剧,但我觉得极有可能贾宝玉会成为贾政,那更是个悲剧。贾宝玉成为贾政的可能性,要远远大于他成为贾政对立面的可能性。

我们不能用极端主义的眼光看《红楼梦》,因为它本身就不是一个极端主义的作品,《红楼梦》里没有绝对的好人,也没有绝对的坏人。这样来看,贾政有非常充分的理由,贾宝玉也有变成贾政的非常充分的理由,但这些理由照样是悲剧。曹雪芹写了八十回便中止,可能是他没有办法来呈现贾宝玉是如何变成贾政的。

我们看到很多电影里,比如说《夺宝奇兵》,一个叫印第安纳·琼斯的小孩,把帽子戴到头上,再一揭开,已经变成哈里森·福特那张大人的脸了。《红楼梦》不能用这种蒙太奇,让贾宝玉把大氅一脱变成贾政。这个过程怎么记录、怎么挖掘、怎么呈现?怎么把人生的困境真正表达出来?人性的可能,人性的变化,我觉得这可能是抛开大时代外在图景之外的价值点。

人性的变化可能——动态的,超越时代和地域的内在人性变化,要做好这个,是不是需要像罗曼罗兰写《约翰·克里斯朵夫》一样细致?

读库里哪些篇章是涉及人性变化的???

高鹗续写的《红楼梦》后四十回,为什么不好看?因为他把悲剧归结为具体的坏人使坏。就像你不能为了让贾宝玉和林黛玉相爱,就给薛宝钗设计一场车祸,她死了,好像贾宝玉和林黛玉就能顺理成章在一起。

林海:遭遇车祸,就成韩剧了。

张立宪:我看到席勒的一句话,大意是,偶然性在真正的悲剧面前一文不值。如果让王熙凤设了调包计,这个悲剧就一文不值。如何让每个人按照动机和逻辑,一步一步往前推演,可能即使伟大如曹雪芹,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。

必然悲剧——听说过一个段子:托尔斯泰哭着,说,安娜死了。

我们干这一行的,能把这个过程稍稍有所呈现,就很了不起了。希望和在座各位一起去发现,呈现人心、人性的变化。

另外一个变化是什么呢?人最宝贵的是心智,《读库》里有很多呈现人类智力活动的文章,把一件事的思考过程记录下来,特别好看。

很多会思考的人不会写,老六他们就让他们说,像说话一样写。

近几年的《读库》里有一些相对非常专业的文章,有法律方面的,有建筑方面的,最近又有了医学,还有数学。很多人看到《读库1701》里的《无穷大平话》,怀疑买了本假《读库》,那应该是一本数学书。但这种文章是可以让外行读进去的,即使你觉得它有一定的门槛。也许我们还不足以成为专业人士,但照样可以从里面看到很多东西,这种跨行的学习特别好玩,能看到了不起的灵性的一面。《读库1704》刊登了《巴斯德的故事》,马上要出的《读库1706》,会有他的医学界同行科赫的故事。我编的时候真是心潮汹涌,起伏万丈,他的医学成就我们也许说不出所以然,但他在研究过程中对学术规范的遵守、验证过程,其他行业同样如此。

我没怀疑是假读库,我直接把自己当成了门外汉。

我最近当了父亲之后,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,就是含泪封存了很多影碟。我刚才问林海,你们当爸妈后,过了多少年才能够开始看碟?

林海:在我们家,如果孩子乖的话,九点半就能睡觉,因为第二天还要送他上学早起,所以晚上九点半到十一点四十五分,是属于我和夫人分享看碟或者看书的时间。

张立宪:那你只能看两个小时左右的片子。

林海:对。

张立宪:像《美国往事》这种长片就看不了了?

林海:在家是绝对看不了了。

张立宪:现在都是下载看片。我和当年的老战士探讨,有位朋友提到一个词叫“碟感”,只有看影碟的时候才有的那种感觉。

林海:仪式感。

张立宪:不仅仅是仪式感,而是内容的纵深,一部电影之外、之后的信息。从网上下载的大多只是一个正片,但看碟有助于精读一部电影。有一部电影《少年黄飞鸿之铁马骝》,香港武打片,导演是袁和平。这部影片有两个版本,香港版监制是徐克,美国版监制是昆汀·塔伦蒂诺。《少年黄飞鸿之铁马骝》的蓝光碟,把这两个版本都收录在里面,香港版九十分钟,美国版八十五分钟。如果大家有心来精读这部电影,可以看一下昆汀到底做了什么。把美国版和香港版的不同之处看清楚,对我做出版、做编辑,甚至对别的行业,都非常有启发、有帮助。

找聪明人的产品,体会他的智力活动

记得当年看《第三类接触》的蓝光碟。这部片子有三个版本:原始剧场版、导演剪辑版,还有一个最终剪辑版,并且有斯皮尔伯格的导演评论声轨。我花了一天时间看完,得到的观影体会,不仅仅是看了一部科幻片本身。

比如到影片结尾,外星人的巨大飞船出现,男主人公得到外星人的邀请进了飞船,成为地球的使者去外星做客。原始剧场版是在一片光芒中,他走进了神秘的外星飞船,飞船升空,电影结束。在导演剪辑版里,这哥们进去以后,大概有几十秒的画面还呈现了飞船内部的神秘情景。斯皮尔伯格说,七十年代拍这部电影时,因为技术和资金限制,一些想法没有实现,现在出碟,电脑动画技术发达了,他也有钱、有话语权了,就把外星飞船的内部情景给做了出来。

但是到第三个版本,斯皮尔伯格又把飞船内部那几十秒给删了。

他解释说,《第三类接触》有全球几亿观众,飞船内部是什么样?大家都可以展开自己的想象,这个想象是属于每个人的,我不应该把它具化出来。

不忘初心,辛辛苦苦把那些画面做出来,然后又删掉。这个智力活动本身,可以让我们想通很多东西。

为什么读库很多大开绘本的译文那么拗口、费解?当然可能原文就是如此,进一步也许译者和编辑曾经改为适合中文环境特定小朋友的文字,又狠心删掉,刻意保留了原文的风格。给孩子讲故事的机会是父母的,不应该让父母拘泥于书上的文字。也许,每次重读时,父母用不同的讲法,孩子会从这本书中体会到更多乐趣。

《读库》致力于做的也是这一点,让大家看到人类智力活动的过程,尤其是在事物都高度专业化的当下。古代一些科技工程方面的书籍,比如《天工开物》、《齐民要术》,具有一定理解能力的人都可以看懂。诸葛亮发明了水车,你看下水车的插图,大概就能了解其原理,给你一些木头也能做成。但现在人们对很多东西,都不知道背后的工作原理是什么了,那些科学依据离生活越来越远。你拿到一部手机,知道怎么用就行了,它涉及的科技、工程、材料方面的东西,已经不可能了解。人离这些原理越来越远的时候,《读库》能否让大家多少了解一点,不仅知其然,还能知其所以然?也希望通过触类旁通、跨界的学习,让我们增加解决复杂问题、专业问题的能力。

触类旁通,跨界学习——知道自己不是不务正业。

林海:每次看到《读库》的读者,虽然从未谋面,但觉得大家是同道中人,因为都喜欢同一样东西。我身边有朋友是罗辑思维想要的消费者,自己没时间阅读,就听罗胖读完以后制成的音频节目,这样提到某本书的时候,他仿佛也看过。现在很多音频网站很热衷做这件事,叫知识分享。好像读书也是一件不需要亲力亲为的事情了,别人读完告诉你,你就仿佛也读完这本书。不知道六哥对这件事怎么看?

张立宪:其实我没有那么大的敌意,也不会有什么心理优越感,觉得那样就不像话,只有我们这样才算读书。这不仅仅因为我们跟罗辑思维是小伙伴关系,

此处有笑声,老六讲话中屈指可数的笑声之一。

更重要的是,有些人如果不去听这些音频节目,也不会去读书,听了也许反倒能激发他来读书。

读书不是一个人的刚需,在这个时代,不读书依然能活得很好,没准还能活得更好。何必非得要求一个人必须、应该、不得不去读书呢?我觉得不存在这种义务。对不读书的人来说,不存在必须要读书的义务;对于我们这些很喜欢读书的人来说,也不存在可以去鄙视别人的权利。

我喜欢阅读,习惯阅读。听别人讲,我往往只是觉得热闹,有时也能被点燃,但是不容易把握他的逻辑脉络。阅读这篇文字整理搞,我更能看到六哥在说什么,一个一个段落之间有什么关系。

林海:您很开放地看待这件事情,是吗?

张立宪:一个人总是需要被点燃,也许点燃他的不是书,有可能是罗胖的节目,也可能是今天咱们聊的一件事,比如回家找《少年黄飞鸿之铁马骝》来看。人需要泛读,也需要精读,读书是阅读,读屏也是阅读。只要真的精读,必然发现音频节目不足以解渴,他就会打开这扇窗户,勾连出真正的阅读兴趣和需求,一个新的希望就冉冉升起了。

被点燃之后呢?——还是要燃烧自己。

林海:今天的朋友都是买票来的,各位也都收到一份礼物《候场》。我注意到这两年读库出了很多以影像为主体的书,比如读库十周年时的《读》。出于什么考虑出版这类书籍?

张立宪:《候场》这本书我本人很喜欢,这本书在做的过程中,我有一种忍不住想跟读者分享的冲动。我们有能力把它做得还算到位,也能用一个大家接受的价格来出版。它的英文版已经绝版,如果大家要买原版,只能在网上二手书店买,很贵。

大家看到的是画册类图书,还有另外一个原因,纯文字的书做着很费劲。

此处有笑声

说到这里,不得不向大家检讨一下,读库九周年的时候,我跟白岩松聊,得意地说已经提前两年知道我要干什么了,好像为自己的人生一下子多挣出两年的时间,但那份自信很快就没了。

这两年,不管是我的个人家庭生活,还是自己编辑出版的理念,都遇到了非常大的困顿、困惑,导致两三年前争取出来的时间,又被耗进去一些,有的书没有按原计划出来。

出版工作不是体力劳动,不像生产可乐,工作八小时生产五百瓶,加两个小时班就能生产六百瓶。一本书怎么做更到位,不是说中午十二点钟之前必须想出来,想不出来不许吃盒饭。想不出来就是想不出来,没办法。最近这几年读库运转还算良性,不是整天被钱追着跑,心态相对从容一点。做书的时候,最好能进入一种什么状态呢?就是做着做着,突然觉得有一点不对劲。我们有很多本书,都是恨不得要付印了,忽然感觉差了那么一点,得,咱们停下来再想想吧。差的那点是什么呢?有时候非常清晰地知道是什么,有时候就是说不出来,但你知道不对劲,知道没有达到自己最想要的那种状态,怎么办呢?那就停下来等着灵感来临。这个过程中确实让自己很受折磨,也享受到很多创造、智力的乐趣。

原来编辑的工作这么重要。中信出版的很多书,我都觉得质量很差,尤其是翻译过来的。也许他们的文化就是做及时的畅销书,要快要赚快钱;老六他们是想办法把书做好,做了不惭愧,慢慢有收益。

林海:今天来的很多人也是读小库的读者,跟我一样,家里有孩子。你怎么会想到做读小库?

张立宪:读小库与其他童书出版机构不一样的是,其他机构的用户往往是小朋友说了算,喜欢小猪佩奇,就让家长必须买一本小猪佩奇;喜欢熊出没,就看熊大熊二。读小库是以家长为主导,因为做读小库是爸爸妈妈们逼着我们做的。现在我们出的很多读小库的书,若是五年前放到我眼前,我会完全无动于衷,觉得与我无关:老老实实编好《读库》就行了,童书不是我的菜。

果然是父母驱动——托马斯系列是葡萄要买,读小库是葡萄爸爸要买。

当时有两个机缘,一个是越来越多的老哥们儿纷纷成家立业、生儿育女,他们即使不把我作为出版人,只把我当个朋友,也会问能不能推荐几本儿童书?能不能帮忙买几本儿童书?另外一个很重要的机缘是结识了郝广才老师。2012年我去台北,跟郝老师接上头,到他的办公室作客。郝老师把格林积攒多年的优质版权展现给我看,他说读库都可以出。这相当于让我们无形之中突然暴富,可以选择他们多年沉淀下来的优质选题,那都是别人梦寐以求的书。我们先用《熊梦蝶·蝶梦熊》、“大熊阿比”系列、《城南旧事》等尝试了一下,到现在合作越来越多。结识郝老师,真是我们的好运气。

郝广才:是我运气好。我们很小心地选择内地合作者,为什么呢?很简单,我们跟全世界四百多位插画家合作,都是大师。台湾本地插画家很少,市场也很小,台湾以前的出版者不会想到以全世界市场为目标,认为那件事与己无关,守住我这一亩三分地就行了,所以只能做翻译。我这个人就是贪心,感觉别人可以做的事我也可以做。比如英国出版社并不会只用英国人,他们可以用的人我为什么不能用?所以格林有四百多位插画家,其中只有不到十位台湾和内地画家,我们洋将比较多。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版权在我们自己手里。为什么会邀请我去做博洛尼亚国际儿童书插画展的评审?我去之前没有亚洲评审,而且我当时年纪很轻,号称是评审里“最年轻”的。他们发现台湾格林有非常多欧美画家,而且我们又起了一个名字叫“格林”,别人就以为我们是德国出版社。

为什么要小心选择内地合作方呢?因为以前我们在内地很难找到可以信赖的伙伴,即使他的人可以信赖,他的出版社也没办法信赖;他的出版社可以信赖,他卖出去的书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本;他自己知道有多少本,他也不知道钱什么时候可以收回来。

补充:此处有郝广才老师吐槽原来合作出版社的话,被老六删去了。出版社不给结版税,郝老师说准备换人做,出版社才说你等等,我给你结版税。郝老师心里说:哈哈,你们这样我更不能跟你们合作了。

书到底卖出多少,我不知道,也可能五年不会结版税,所以我们一定要找到一个长期合作伙伴。我们运气好,碰到了老六。他出版的任祥的《传家》,一下子卖了十四万套。

补充:任祥是姚仁喜的太太。郝广才爆料说,她做《传家》就没打算卖,所以定价两万块一套,只给周围朋友(都很有钱)认领一下。郝老师听说老六把《传家》这种鬼书在大陆卖了十四万套,惊得合不上嘴,就很想见见老六,看看是何许人也。

那一年任祥在台北招待老六,把我也请去了。她很有心,特意让我吃饭以前到,先跟老六聊聊。我问老六,想不想做儿童出版?他说想,我说你来我的出版社,他就来了。老六去台北的时候,对台湾印象特别深,那也是运气。任祥有一天安排老六去我们的老街,那里偶尔假日会有活动,其实是政府支持的。那天他去,刚好唱昆曲,老六说台湾还能听到唱昆曲的。其实平时没有的,刚好那天特别有气质,当时我也没有点破。就这样开始合作了。

我们发现读库的贩卖方式、处理方式全部是新的,读库的读者只计较品质,不太计较价钱,不受其他图书定价的影响。找到一个值得信赖的伙伴,真是太好了。

只计较品质,不太计较价钱——好像确实如此。我们都认可图书本身的定价是不值一提的,重要的是它是否配得上自己的时间和生活环境,更重要的是是否值得把它吸收入自己的思想、品味和生活。买书读书,既要付出钱,还要付出时间,哪一个更珍贵,不是显而易见的吗?

那些年我也经过很多波折,跟最强的出版社结版税时也很痛苦,好不容易找到了读库,所以我们有一个很长远的开发计划。我运气很好,以前累积的东西终于有机会发光。

格林的目标是全世界的市场,做世界市场要有世界题材,有世界性的团队。好像现在台湾的篮球可以打赢内地的了,为什么呢?因为我们五个人里面有一个是美国黑人,教练也是美国人,另外几个球员都在内地打职篮。就像棒球比赛,以色列第一次参赛,就打垮了很多强队,为什么?原来有了一个新规定,即使你是美国人,但如果是犹太裔,也可以算以色列人,所以以色列第一次参赛就把所有队打垮了。以色列国内可能连一个棒球场都没有,他们的棒球场都在美国。有了读库,我就等于有了棒球场,有了篮球场,我的球员有更大的锻炼空间。即使不用世界的团队,用中国的作者,也有机会做出世界级的东西,这是很重要的一步。

人生就是要累积实力,等待运气。我多么希望运气早一点到。我当年做童书,《一片披萨一块钱》很成功,但如果像《好饿的毛毛虫》那样畅销,人生问题就解决了。结果并不是每一本都如此,现在的读小库,每一本看起来都有机会。

前几个月,我听说读库的书被盗印了,一开始我还说,不要紧,只要不是我的书,人总是要吃饭的嘛。等我回到宾馆看手机,发现被盗印的正是我的书。

补充:这里郝老师讲得更绘声绘色。他在老六办公室听说老六的书被盗印,还跟老婆打电话说笑。晚上到宾馆有wifi时看到老六的文章,一下子跳起来,又给老婆打电话。老婆说: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,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“我爱你”呢。

张立宪:最近一个月,我们不断取证、举报,那家盗印《熊梦蝶·蝶梦熊》的人被抓起来了。书店销售正版的《熊梦蝶·蝶梦熊》也安心,也愿意卖正版书了。事情总是会越来越好的。

补充:这里还有一些细节,进入小学生推荐书目,盗版三块钱一本,质量有别。

郝广才:当年幾米的《向左走·向右走》是我们出的,卖得非常好的时候出现了盗版,可那不是纯粹的盗版,是照着幾米的重新画,画得很像,而且有几张画得比幾米还好。我跟同事说,把这个人找出来,这是个人才,结果找不到,可惜,不知道那个人埋没在哪里。那些盗版的人不是没有脑筋,如果做比较健康的事情力量也很大。所以不应该把他关起来,应该逼他把卖不掉的书都给卖出去,卖出去就减刑。

补充:此时的郝老师手舞足蹈,像个孩子。

张立宪:我们现在跟郝老师的合作,不仅仅是格林提供书的版权,也提供做书的思路。现在正在编一本郝老师关于写作方面的书,希望让小朋友知道写作是充满乐趣的,并且写作是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提高的。另外,郝老师还在做绘本大师课,会邀请朱里安诺、英诺森提、罗伯特·英潘等著名插画师来录制视频,给未来致力于做文创、插画、绘本工作的人提供一些参考,我相信对不会画画的人也会有参考价值。

春天的时候老六帮郝老师在得到平台宣传《今天》,那时就说秋天会出郝老师的写作指导。但是现在还在编。

插画师的想法、做法,是不是只有师徒才可以传承?耳濡目染才行?

我们继续说读小库。另外一件事我的运气也比较好,前几年我们有钱之后——出版机构所谓有钱,大概连一栋房子的首付款都不够,但这些钱干别的是够的,所以当时赶快用这些钱购买了很多版权。那会儿不像现在,童书出版竞争这么激烈,就储备了一些版权。当年有钱任性,去购买版权,现在看来是对的,如果当时拿这些钱去炒股或者买房子,现在就没有这些书了。

我的小孩出生了,看起来很简单,觉得应该有个孩子做样本,对我做读小库会有帮助,其实不是那么简单。有朋友跟我说,也许是做读小库,才给我们带来的福报,让女儿平安降生。在这个过程中,我想到很多,当了爸妈,并不一定能做好童书,这既不是充分条件,也不是必要条件。郝广才老师没小孩,到现在还逃避生小孩,但他能写出非常棒的绘本故事。

郝老师的例子说明有孩子不必要。

当了爸爸妈妈,有的人会很茫然,有的人会多出许多狭隘的自信,用支离破碎、道听途说的知识来对抗一些东西。我提醒自己,不要太强调我跟孩子的这种关系,或者爸爸的身份,我们尽量冷静地把儿童阅读,包括对父母的帮助做好,这都是大有文章可做的。并不是当了爸妈就一定能把这件事做好,不存在对等和必然关联。最近这半个多月,我从初为人父的烧包又兴奋的状态降温下来,还是老老实实继续编书好了。

老六有了孩子,他要知道这不充分,才能保持谦虚。

林海:我和我太太有时看到一本书,远远望去,就觉得应该是读库出的,翻开一看还真是。读库的出版物给我的一个感觉就是坚持品质,品质不仅仅是外在的,包括设计、题材的选择,追求品质的同时也意味着成本,像你刚刚所说的,编着编着发现哪儿不对,就把这本书搁下了。如果以追求商业利益来说的话,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应该越小越好。除了有一群志同道合者之外,你内心支持自己去做这件事、做了这么久的动因是什么?

张立宪:我觉得这么做,恰恰是能让我们挣到钱的原因。我们老说做一本让自己养老的书,这本书我们辛辛苦苦、殚精竭虑做出来了,希望五年后、十年后还能卖,这样五年后、十年后,就可以非常从容地做另外一本书了。即使当年没有做出来,至少现金流没有断,还能继续活下来,做下去。

殚精竭虑的辛苦换长期的从容不迫。

及时整理照片,打上标签。

读书读文,及时反思、回顾、发扬。

我们现在是在沾几年前出的书的光,今年可能一本新书都没有出,但以前老书的销售也能让我们活着,这样心里就没那么慌了。很多出版社以造货为己任,我们没有这种压力,今年没做出来,那就等到明年。而很多出版社、出版机构跟投资方或者上司是一种刚性兑付的关系,如果不做出来,投资人不答应。各种各样的干扰,导致做出一本书的原因变得特别复杂,最后很勉强、很将就地给做出来了。我们尽量减少这种遗憾,也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活得更长久。说到底,还是一种很商业、自我保护的考量。

少而精、多而快——狐狸和刺猬都能活。

林海:是做长线,而不是追求一个爆款。接下来的时间,我们开放给各位提问。

读者:六哥,关于你提到的“售后”,我想问个问题。确实,把书推出去之后,怎么让孩子读得好呢?我家孩子需要我来给他读书。在座的家长可能也经历过,他就只喜欢那一本书,比如《跌跌撞撞小怪物》,他每次都挑那一本书让我读,我还每次都得读出新花样来。能不能站在官方的角度建一个平台,让父母可以有个地方交流。我们家长对一本书,有时候实在翻不出什么新花样。昨天去上海童书展现场,读小库的展台也不大,但咱们这边有个特点,孩子坐在地上就在那儿读,而别的展台好多孩子只是在那儿玩。我给儿子翻《蒙德里安》的时候问他:“你看这个像不像阳台?那个像不像窗户?”当再翻到下一页的时候,旁边有家长提醒我:让他自己来猜。我觉得这种提示蛮好的。读库能不能给读者建一个网络交流平台?

补充:我先提示了我的背景,我想建一个记录跑步者成长的平台。最后我还加了一句,我正在学习做网站。

张立宪:这个非常有必要。所谓售后,不是我查单、您签收,再给一个好评就结束了,然后我在家里数钱。确实应该让孩子把书读进去,在这方面家长更需要学习,更需要帮助。我们都是这样,甚至我内心的茫然无措比你尤甚。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准备明年做一系列给爸爸妈妈看的“读小库”——读小库MOOK,就是希望能够解决这些问题。

我觉得老六替换了我的题目。我想要的是类似水源BBS和天涯社区那样的论坛,官方设定一个门槛,买过书的人才能/就能参与讨论。老六讲的是他要做一个案例集,官方搜集、挑选孩子问题解决方案。

老六不是没有听懂我的问题,他应该仔细想过这个案例集如何做。

建平台,蔽大于利。如果让众多家长们都有共同的平台发声,的确建立和维护了一个庞大的售后服务对象群体。但是,就像老六观察和批评的那样,现在的网络空间中,善意越来越少,认真说活的人越来越少。互动平台一旦建立,就不能随便拆毁。但是如果被一些嗓门儿大见识浅的人占领,就会出现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。凭读库几个编辑,肯定争论和处理不了无尽可能的纠纷。所以,这样的平台,官方不能做。

出杂志,利大于蔽。杂志的信息来源不如平台广,读者参与程度也不高,不能提供写作/记录的售后服务。但是杂志出品的是编辑挑选过的内容,可以控制内容和质量,也避免让家长淹没在海量低质的信息洪流之中。老六他们肯定有渠道,了解特定样本群体的想法,沟通效率也高。我们读者如果真是要表达/写作,也可以通过微信留言、投稿等方式参与发表。至于记录,那是很个人的事情,最好跟写作发表区分开来。

我们编辑团队在筹备读小库MOOK的时候,琢磨要把它做成什么样。我不是刚读了商学院嘛,我说希望读小库MOOK是商学院案例型的一本书。家长和小朋友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,我们把它作为一个个案例,把各种解决方案背后所勾连的心理学、认知学、社会学方面的问题给琢磨透了。在这方面,我们一起来努力吧。我觉得这应该是能够做得非常好玩的事,我们共同来对付好我们的孩子吧。

我当时挺紧张,我不记得老六说过这些。

林海:我自己的经验是,孩子肯定有一段时间就只喜欢那本书,很正常,你陪着他就好了,过一段时间他会开发另外的。这是挺好玩的一件事,如果我们把它当作跟孩子的游戏,我自己其实挺喜欢的。他不停地让你给他念这本书,其实也是孩子倒逼着你成长,看你能不能给他念出新的花样来。千万不要把它当作一个烦恼,因为总有一天——我现在告诉我自己,刚刚也跟六哥说过同样的话——总有一天他会不需要我们,到那时你会分外怀念现在陪着他读书的时光。

补充:我插了话,接着林海的“分外怀念”。我就很怀念跑步的岁月。我从大一开始跑马拉松,那时的马拉松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成为全民运动,是个人就能跑。跑步圈现在的怪现象是,大家都在追求成绩,跑得快就是大神。可是你跑得快对社会带来什么价值,对我有什么益处,凭什么我要尊称你为大神呢?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跑步带来的成长,就像跟孩子在一起的时光,最重要的是共同的成长。《浮生六记》中沈白说:“苟不记之笔墨,恐负彼苍之厚。”我想帮助有心的人记录下来。我们也为所谓的“数据教”贡献一些基础建材。老六说,你说得对。我说,我在从头学习做网站。

现场时,我就在回味这轮对话,哪里有不对劲。老六针对我的话直接回答很少,为什么?我抛出的概念很大,比如赫拉利的“数据教”,但是自己也没想好它的内涵和外延。我希望建立的项目很大,比如读小库家长交流论坛,但是自己也没想好具体操作办法和前后利弊。简单说,从提问的气势上,就能看出此人脑子不清楚。六哥以语言跟人打交道多年,经验老道,应该知道对付我这种人打来的拳,只要轻轻闪身,让过去就好了。这么短的时间内,没有可能也没有必要帮我理清概念和详解利弊。

如果孺子还可教,他应该自己反思为什么老师傅不接招。

读者:针对刚才的问题,我提供一点经验。我家孩子现在十岁半,男孩,因为我个人比较喜欢阅读,在他小时候,我们真的共同度过了很多很好的阅读时光。如果在座的各位家里有三四岁的孩子,建议大家一定要珍惜这段时光。

刚才那位先生说到一本书孩子会读很多遍,我家以前有一本书叫《红绿灯眨眼睛》,是我有一年带孩子去上海书城他自己挑的一本书,这本书我真的读了不下一百遍。我觉得可能这是孩子自己学习的一个过程,也是我们学习的过程。还有一整套《丁丁历险记》,字都很小,我们也读得很多遍。他现在已经十岁了,正处在慢慢远离我们的过程中,但是我觉得当时打下的基础对他现在是有很大好处的。

张立宪:抱歉我插一句,家长如何能够居心叵测地诱导孩子转移视线,从一本已经读了五十遍的书上转移开?

读者:我儿子的房间有一面墙,全是书,旁边是他的桌子和床。他可以随时从墙上取他想看的那一本书,当然,他也有自己的喜好,有的是我认为他应该喜欢的,有的是他觉得他自己喜欢的,这两者不一定是相关的。

我相对来说是一个比较强势的妈妈,我会有意识地引导他读书,会买很多书给他看,包括英文绘本。但也会把他带到书城里去让他自己挑,这样就可以让孩子看到他真正的喜好在哪里。你不要太焦虑,包括刚才六哥讲“居心叵测”地让他转移,过了那段时间之后他自然就会转移了。会有一个转折点,但你可能不知道那个点是你读了五十遍还是一百遍之后,到了那一天那个点,这本书他突然就不看了,而是去看另外一本。孩子有一个自己成长的过程。

会有一个转折点——我们家长不要着急。短期看,《睡觉去,小怪物》是连续读了很多遍,但是长期来看,葡萄不是已经很少看托马斯了吗?书展上带回来的《火车博物馆》,葡萄不是很爱自己翻吗?

孩子有一个自己成长的过程,不必居心叵测地诱导。

读小库包含了针对十二岁以上小朋友的书,作为十岁男孩子的妈妈,我现在深有感触。在国内出版物当中,针对这一阶段孩子的基本没有,这就逼着家长给孩子看原版书。

读小库有十二岁以上的书,其实它不是一个系列,更像是一个套装。那我想问一下,能不能开发一下针对十岁到十四岁孩子的图书?对青少年来说,这是很重要的一个时期,让现在的孩子再看以前就讲的冰心,男孩子不是很喜欢。我还买过获奖系列的大奖小说,他看得也很快,大概一天一本就翻完了,但是真的留下什么、能想什么,我觉得没有,没有什么可以沉淀的。您刚才讲到做读小库是被倒逼着做的,我不好意思再逼您做十岁以上的,但是如果等您的女儿长大,我家儿子就赶不上了,所以是不是能够关注一下这方面?

张立宪:读小库分成五个年龄段,我们自己比较看重的也是高年龄段的,七到九、十到十二和十二岁以上,这可能也跟我们的读者群有关。其实这些书卖得不够好,远远没有三到六岁、零到三岁卖得好,孩子刚出生的时候,爸爸妈妈买起东西来可痛快了。

此处有笑声,因为老六还有句话:我最喜欢这样的读者了。

一旦开始上学,再看课外书就是大逆不道,虎口夺食。而读库的读者群,已经不认为学业那么重要了,他们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分出一些时间来读一些看起来没有用的书,所以我们非常想把这一块做好。这可能恰恰也是我们与其他出版机构不一样的地方。

父母愿意孩子分心读课外书,才敢做大龄儿童的课外读物。

读小库现在还是套餐形式的,每一辑就是一个书箱,按照我们的理解给孩子配十几种书。但是,这里面肯定有些错误的尝试。在这种摸索的过程中,第一,我们会把套餐配得尽量好一点,第二,有两个新的系列正在谋划当中。

第一个系列是文库本,“十四岁懂社会”系列已经出了六本,未来可能要出到十本左右,这套书我个人非常喜欢。但这些还都是日本人写的,接下来我们想找国内的大手笔来写这种小文章。其实现在国内有非常棒的写手,如果把题开好的话,我认为这个系列能够做得非常好。没有水土不服,不是发生在异国他乡,而是真正发生在身边的故事,不管是自我教育、社会教育,甚至是法律、金融、科学,我认为都可以做。所以在我自己的规划当中,未来读小库文库本会占非常大的比重。

这是文库本的传统?——开本小,题目窄,篇幅短。写这些题目的人,都是大手笔。

我能写什么吗?我将来可能能写什么吗?还来得及?

第二个系列是什么呢?我们今年有一本新书《破晓》,副题叫“正在变为现实的未来科技”。这本书有很多小朋友非常喜欢,但它在某种程度上又是超出我们意料的失败。为什么这么说呢?有位读者看了《破晓》之后,留言说:“如果未来世界是这样的话,对我毫无吸引力。”科幻片里的未来世界和《破晓》中的世界之间,真的有一个非常大的鸿沟。大家看《破晓》,里面有很多简陋、失败的东西,有很多多此一举、得不偿失的东西,有很多一筹莫展、半途而废,甚至还有骗局,我觉得这才是真实的科技发展。当时听到编辑跟我反映这个问题时,我说,通往美好未来的每一步都并不那么美好。

通往美好未来的每一步都并不那么美好——为什么选这句作为本篇主题?

这句说我现在的状态也可以啊。在家九个月,所约六艺,一事无成。

所以才有黎明前的黑暗,才有曙光微熹,才有破晓。

从现在,走到科幻电影中所展示的美好世界,其中的每一步都将充满困惑、错误、泥泞和血腥。

在这个过程当中,不管是爸妈,还是孩子,会面临两个选择:第一个选择是坐享其成,等着无人驾驶汽车做出来,拿钱去买就好了,作为消费者存在、作为寄生者存在;另外一种选择,是作为生产者、作为创造者存在。后面这条路非常艰险、非常痛苦、非常不轻松、不好玩,完全不像玩游戏一样整天沉浸其中。但是我想,作为一个人,从尊严上或者智识上,会宁可让自己选择后面这条路。

只有人类能用智识想象尊严。大树底下好乘凉,寄生者是不是有乘凉的心态。我选择艰险、痛苦、不轻松、不好玩的那条路,本质上更有人的尊严。

这是未来我们的另一个方向,也就是我们在规划的第二个系列。爸爸妈妈带着孩子,共同选择那条看起来很难走的路,读库会出一些看起来非常乏味、难懂、晦涩,涉及科学技术各方面专业知识的书。并且,我很有信心,我相信在座的各位会支持我们做这类书,我们的未来,我们的孩子的未来,不仅是做现代文明、高科技的消费者、寄生者,我们会直接参与其中,哪怕殚精竭虑、费尽心血,甚至一事无成。

爸爸妈妈带着孩子,共同选择那条看起来难走的路——葡萄长大之后,问起爸爸的历史,会竖大拇指吗?

读者:六哥,刚才你谈到了电影和碟片,《读库》也有很多关于电影的元素,包括全年订户每年都会收到一些电影海报之类的。我有一个问题,既然读库已经有《读库》、《读小库》,以及画集之类的,以后有没有可能做类似于碟片或者影集之类的关于电影的产品?比如说叫影库?

张立宪:基本没有这种可能性吧。因为现在电影的介质已经非常完备,不管是在线还是蓝光,据说又已经跨入4K时代了。说真的,这方面我们只能是亦步亦趋跟着人家走。美国人确实走在我们前面,他们那些老片子,《乱世佳人》、《公民凯恩》等等,只要新技术出来,他们就会重新鼓捣一遍。4K时代,我相信《乱世佳人》第一波就会出4K版,而咱们这里的经典电影,比如上海电影资料馆常常放《一江春水向东流》什么的,那个画质,确实……

胡适说,一个自由平等的国家不可能由一群奴才建造起来。郑渊洁老师也说过,我们对一个孩子的最高评价是这个孩子很乖,但是我们会说一个民族很听话吗?如果这个民族都是由乖孩子组成,不就是一个只知道听话、顺从的民族吗?我们也老说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在即,但如果我们身边的每个人都不认认真真地把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干好,并且干得很漂亮,却整天饱食终日夸夸其谈,一部分人在算计另一部分人,一部分人在欺压另一部分人,一部分人在绑架另一部分人,这样下去,只能作为人类文明的寄生者。

在电影这方面,我们落后太多了。像你所说的,假如真的愿意做这种工作,那就好好地投资,学技术,把《一江春水向东流》修复好了,比做影库更有意义。

与其搜集,不如制作。前者还是在做人类文明的寄生者,后者才有所贡献。

认真地把手头的事情干好——事情做了,就做好:照片整理好了再发,读书与活动及时记录感想与后续行动。

读者:我想问一个关于写作的问题。读库官网上一直挂着一篇文章:我们需要什么样的稿件?里面提到,如果一篇文章总是写“我觉得”、“我认为”这样的话,可能不适合《读库》,或者说不是一个写作者应该有的思维或写作方式。但是每当我自己想要开始写作的时候,就很难避免在文章当中写出“我觉得”、“我认为”这样的句式。我想问您,从一个写作者的角度或者编辑的角度,应该怎样避免这样的问题?

补充:这位读者是个大学小姐,脸圆圆的,眼镜圆圆的,眼睛很大。

张立宪:我们对写作太过轻慢、太过托大。你给爸妈写一封信也叫写作,拿它去卖钱也叫写作。

大多数人都有照相机或手机,也能拍照了。但是根据吴军老师在徕卡摄影培训班上发回的报告,大多数人的拍照只是记录而已,够不上成为摄影作品。

老六在这里说我们对写作太过轻慢,太过托大,也是类似的意思吧。有了电脑和网络,大多数普通人也能写,也能发表了,然而那只是个人或集体活动的记录而已。

摄影是我们与世界相处和交流的一种方式。写作呢,同样可以套用这句话?

我有个朋友去美国,他在国内是某个行业的大老板,听说那个行业在搞一个博览会,他就去了,结果在门口被拦住,因为没有预约。那里不像咱们国内的博览会,恨不得人来得越多越好,在门口发票、拉客。他花一千二百美元买了一张胸卡才得以进入。因为没有预约,人家也是爱搭不理地应付了他几句。因为他的英语不够好,回到宾馆问了英语好的朋友,才知道胸卡上英文的意思是“外行”。

写作也是这样,如果不是作为生活中的一个消遣,你能不能让读者体会到自己不是一个外行的写作者?这里面有些非常残酷的东西,不是想写什么就能写什么,那种极有天分的人很少,大部分人都是在“我想说”和“别人爱看”之间找一个比较均衡平衡的度,这个度是需要写作技巧的。郝老师可能会给我们提供一些技术手段,写作确实需要有大量技术性的东西,但比这些更重要的是什么呢?世界上不是你一个人在写,当你写作的时候,很多人同时在写,当你和其他人都在写的时候,人类文明几千年,已经有很多人写过一些东西了,所以你写的到底是华美的陈词滥调还是真正有新意?

您的个人写作纳入整个写作版图当中是什么品质?什么位置?说起来都很残酷。您如果真的想成为一名专业的写作者,这一步有的时候非常难以跨越。我觉得当一个业余文学爱好者就可以了,写一点小影评、书评在豆瓣发发。要成为一个内行的写作人,说句残酷的话,甚至都有一点晚了,因为我们从小所受的思维训练、表达习惯、写作方式很大程度上是错的,你要拿出相当大的成本和精力来洗白,要摧毁,在废墟上重建,但是非常遗憾,有些人可能到死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,还在用惯性的思维去重复很多陈词滥调的东西。

老六两次用到“残酷”这个词,谈话对象是一个对文学生活充满憧憬的大学女生。

外行就是外行,不拿出真本事、硬功夫来,内行的圈子就是不能接受你,因为有行规标准在。这一点很残酷。

人类写了几千年,几十亿人都可以写,凭什么你写的东西就值得占用别人的时间和精力?只因为你花了时间和精力吗?只因为在你看来它很美吗?绝大多数情况下,记录这个动作只是帮助自己理清思路,满足自己表达的需要而已。如果真有即将统治世界的“数据教”,那些内容没有特征和新意,不会被储存和检索。这一点更残酷。

上世纪八十年代,蔡志忠先生来内地,要先了解这片土地的生态情况,知道这里的漫画家是什么水平。他就买了一套书,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的《中国成语故事》。那套书非常了不起,有几十本,涉及的画家有一百四十多位,蔡志忠说,他把每一位画家都看过了,如果客观评价,这一百四十多人里,大概只有三四个人不如他,剩下的一百三十多位都比他画得好。但是,画什么?这才是问题。

你的写作技能、写作技巧有了,你的写作热情、写作欲望有了,写什么?这才是问题。

那些技巧和技法只是一些手段而已。这个问题才是残酷又真实的大哉问,需要你诚实地去回答。

中国学生很会解抽象好了的数学题,但是不会在现实世界找问题建模型。手段有了,没有对象,也是悲剧。

用这个标准看读库的选材,题目开得都不错,内容一手,很值得被这些人写。至于写得好不好,那是可以和编辑一起努力的次要功夫。

读者:昨天我去童书展,去了读小库的展台。我女儿看到别的展台有小朋友在画画,她也参与了。我以为他们是卖美术材料的,直到有一位男士拿着平板过来演示AR技术和3D造型。另外一个项目是一套《西游记》绘本,平板上可以看立体的孙悟空打斗场面,我女儿对这个毫无兴趣,她可能更喜欢听我给她讲《西游记》的故事。我想问您对这种AR技术以及类似帮助阅读、促进阅读的各种新技术有什么看法?

补充:从外表看,这位哥哥很像我们工科男。

张立宪:我接触过瑞典Bonnier集团的人,他们是一家百年老店,基本上英国、德国、法国前几名的儿童出版社都是他们旗下的。他们说,AR这方面的产品和读物,他们不得不做,因为觉得应该有这方面的东西,但是做得也都不够好。他们花了很多钱,但发现再怎么做也做不过游戏公司,好像自己就没有这方面的基因。读库也在这方面做了些尝试,但是做得也不够好。甚至我在想,它会不会成为未来人类学习、架构知识和灵魂的主流手段?现在来看依然还只是一个辅助手段,但是我不知道新的人类冉冉升起的时候,它会不会成为一个主流手段。

老六在2016年会里引用过基辛格的话,他说影像学习让人们丧失抽象思维能力。AR是否也有此弊端?读库平台上的《小小音乐家》是利用了AR技术的优势,引导小朋友看到乐器和它的演奏方式,听到纯正的音色,也许可能点燃他们爱一种乐器的欲望。

如果未来AR成为人类学习、架构知识和灵魂的主流手段,那应该是新形式的知识样态和灵魂状态吧?

现在很多出版人在做这个事情,但整个出版界一年的利润,和一款游戏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,所以不可能做好。这方面我们也很困惑,也不知道该怎么做。广才老师,您有什么想法吗?

郝广才:我的出版人生很可惜,我应该早二十年做,那就会面对绘本的黄金时代,不得了了。可是现在一看,哦,怎么变了?当我把书做到最好的时候,台湾出现“少子化”,而且不仅是台湾,全世界少子化。我们投入非常多的钱去做,因为我感觉别人做的都不对,你得找到新的方法。现在AR方面,所有人都是用旧的想法去思考新的东西怎么做。就好像iPhone手机用到的技术,一开始不是做手机的,而是为了电脑上其他的应用。乔布斯是在触控平板电脑做不出来的时候,才想到把这个转过来到手机上,是一层一层来的。现在每一个视为当然的东西,当时都不是为了这个事情做的,所以AR一定有别的发展。

郝老师的乐观来自于对未来无限可能的坚定信念,有点像鲁迅先生。

你的孩子为什么喜欢你讲?她不是喜欢《西游记》,她是喜欢你。

有的家长说,为什么孩子老看这一本书?他可能是某次看到这本书的经验让他特别快乐,所以误会这本书加上你才会得到快乐,孩子也会有迷信行为。就像你把鸽子关进笼子,按绿色的拉杆给它花生吃,红色就不给它吃,两三次后,鸽子就会知道撞绿色拉杆能得到花生。如果撞到那个拉杆时,刚好它的翅膀偶然张开,还吃到了花生,它下一次就会张开翅膀撞拉杆。你的孩子是喜欢你,所以以为这两个加起来才会这样。

很多拍电影的人也会有这种误会。比如谭盾的音乐、袁和平的武术指导、叶锦添的美术设计,这样加起来可能就是《卧虎藏龙》,结果拍出来却是另外一个鬼东西。所以你一定要记住,孩子是喜欢你。这跟我们离开中国会思念上海生煎包一样,因为我们的妈妈、祖母对我们好,就是煮东西给我们吃,全家真正交谈最愉快的时候就是吃饭的时候,大人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关心孩子,孩子不吃饭大人都很紧张。

你的孩子是爱你的,他以为那本书加你会变成这样,所以他不断重复这个效果;如果你讲一本书很快乐,他也会找到快乐,这件事是很宝贵的经验。

郝老师这段话提醒了我。葡萄一遍一遍要重复的,不是故事,而是跟父母在一起互动的快乐。他要的不是念完,他跑来跑去要抓的不是这本书,而是扑书而不得的感觉。他感到了快乐,一遍一遍请求父母重复这个过程,再现这快乐,直到他厌倦,或者发现了新的刺激点。我们做父母的,不要先于孩子厌倦吧。怎么批评孩子没有长性呢?

我想说的是,新东西没有不好,它不会消灭旧东西,而是会增加新东西,要用这个态度去想。很多人很怕,比如说新的电子产品会不会消灭阅读?不会,除非你从来都不阅读。

我最近看到一个调查,美国劳工阶层家庭,零到三岁的孩子跟父母讲话,与中产阶级相比会差很多。因为劳工阶层的父母回到家已经累得没有力气说话,也不想跟小孩讲话,所以在孩子脑力发展最强、最快速的时候没有刺激,孩子当然会输在起跑点上。不仅如此,他人生的每一个点都不会赢,除非运气好。有时候还不如看电视,电视还能给他讲讲话。美国的《芝麻街》就是为这个来的,再穷的人也会有电视,国家出钱想办法做一个幼教的节目进去。跟孩子之间最重要的是互动,跟他多讲话,你以为是书吗?不是的,是要跟他讲话,要有刺激。

哈佛大学的调查表明,爸爸讲故事比妈妈讲故事更棒,对孩子进步的帮助效果增加百分之七十,为什么呢?因为妈妈比较了解孩子,平常都是她在看,她会用孩子了解的语言跟他说话,所以孩子进步小。爸爸通常没有那么了解孩子,不知道讲什么孩子会懂,就会用比较新鲜、抽象的语言给他讲,这时候孩子就认真听。而且通常爸爸都很忙,爸爸跟孩子讲话通常都要出事,所以他会认真听。

我的意思不是以后妈妈不要讲故事、通通交给爸爸,爸爸要讲,妈妈也要讲。

刚才那位朋友说写作,不是像老六讲的那样,老六是看得太远了,我说我可以逃避,他说我逃避不了。我只看眼前,活在当下,不知道以后怎么样。你真的有困惑,等我们的写作书出来买来看就行了。

我的方法跟别人不一样,因为我自己深切地发现,以前老师教的都是错的。我教过四年写作,每个礼拜给八个八岁的二年级小朋友教作文,实验我的方法,发现我的方法挺好。比如说我们通常都背诗,背了半天从来没用过。唐诗最简单是哪一首?“床前明月光,疑是地上霜。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。”二年级就会背,连特朗普的外孙女都会背。意思懂吗?懂的。用过吗?没有。应该怎么用?我跟小朋友说,我们学着写李白这首诗,不用押韵,但是不准写月亮。有一个孩子说:“天上的白云,好像会飞的棉花糖,我抬头看着天上的白云,低头想起去年暑假外婆带我去吃的那碗刨冰。”把刨冰跟这个连在一起,是他有天分才做到的?不是的,实际上是教练引导出来的。怎么引导呢?抬头,云像什么?棉花。棉花怎么上天?会飞。你想念谁?外婆。外婆带你做什么事情跟白的软的有关?刨冰。所以棉花要改成棉花糖,诗人就是这么锻炼出来的。

另外一个孩子写:“电线上的麻雀,好像会飞的音符,我抬头看到天上的小鸟,低头想起第一次弹吉他给我听的表哥。”你看,这个诗就出来了。

还有一个孩子写什么呢?“办公室的老师都下班了,操场上踢球的同学也回家了,我一个人抱着书包坐在警卫室,等待加班还没有来接我的妈妈。”这是什么诗?“千山鸟飞绝,万径人踪灭。孤舟蓑笠翁,独钓寒江雪。”

这样,孩子就知道这些诗不是用来背的,这些诗是拿来用的,我要学会柳宗元,学会李白,学会我的情感怎么找到出口。我们以前的教法,你要写字,临王羲之,临颜真卿,有天分的人才能慢慢找到规律。其实正确的方法是教会孩子规律是什么。教法不同,会产生很大的差别,所以要有好的教练。

最后讲一个挑战棉花糖的故事。美国人做过一个实验,给你二十根没煮的意大利面,还有棉花糖、胶带,四个人一组,比赛谁能把塔搭得更高,棉花糖顶在上面就胜利。一百五十多组,有律师、工程师,最后胜出的是五岁小朋友那一组。第二名是建筑师组——他们本来就是这个专业,再来是老板组,然后是律师组,最后一组是商学院MBA组。差别在哪里?小朋友一开始四个人马上开始搭,大人干什么?先争谁是领导,谁的方案最好。要开会,决定谁是领导,等开完会已经没有时间修改方案了。小朋友是用行动来思考,再用思考维持行动。大人不是这样的,建筑师已经是最专业了,但也赢不了小朋友。后来又重做了一次实验,你知道这个问题以后,再重复做会不会进步?实验发现每一组都会进步,只有一组还是垫底的,就是商学院。为什么呢?因为他们就是要争权夺利,他们已经习惯了。

写作就要看不惯这个世界,跟007一样,发现哪里有问题,把这个问题扩大,再解决问题。

补充:此时郝广才老师指着建投书局的装修,评论了两点。二层的扶手和书架,可能是仿照国外大学的图书馆,但是那里因为有过道,才能取到那里的书。对面书架上的钟,装饰来看确实不错,但是就是不动。(这两点都是失去本质只剩外表。)郝老师又要把话的语气转回来:“我没有说这里环境不好,已经很好了。”(众笑)

林海:郝老师的建议非常有意思。我也有个想法分享一下。身为父母,可能一方面要让孩子知道阅读可以让自己的灵魂变得更自由,一方面要让孩子知道在这个过程中需要对抗自己和现有的教育体制。我的孩子有一次做阅读理解,问我为什么老师批他这道题是错的。我看了那篇文章,觉得他的答案也可以,那一刻是我人生很困惑的时刻,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。为什么老师评价你这样是错的,其实你完全可以这样理解。有时候他们老师布置一个作文题目叫“有意义的一天”,他就常常跟我讲这是什么鬼?这其实蛮考验父母跟孩子相处的智慧,还考验自己怎么让孩子和现行的教育体制相处。你又不能告诉他说其实他应该这么去想,不管怎么讲,目前还是分数来决定的嘛。所以要怎么样跟他交流这样的事情?我跟我太太也经常讨论这个问题,所以我比较知道六哥讲的所谓残酷是什么意思。

补充:此时我老婆跟我说,她同事家孩子跟林海家孩子在一所学校,听说确实学习成绩不太好。

张立宪:曾经有一位家长跟我聊,他的小孩大概也是十来岁,孩子的同学都在看《查理九世》,但是他喜欢看《冰与火之歌》。这个小孩就面临一个选择,如果不看《查理九世》,会被同学排挤,会很孤独。如果看《查理九世》,又要做出一些妥协。怎么办?我想这样的困境大人也解决不了,我们只能帮他一起分析,坚持看《冰与火之歌》,你可能依然会被排挤;但如果顺从民意看《查理九世》,又会怎样。

我刚看过一篇文章,一个德国作家翻译《三国演义》,发现了一些我们没注意的点——我们八九岁就开始读的《三国演义》里面,夏侯惇一只眼被箭射中,他怒吼一声用手拔箭,不慎连着眼珠子拔了出来。他大喊:“父精母血,不可弃也!”一下子把眼珠拔下来吃了。这故事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味?

还有刘备逃亡途中,到猎户刘安家投宿。刘安家没粮食招待刘皇叔,就把妻子杀了煮熟给刘备吃。如果我们把这个故事单独摘出来看的话,刘备其后的反应,还有曹操的反应,真的是太有问题了。但我们从小看《三国演义》,因为你所处的文化场,就习以为常。

家长跟小朋友们一起面临这些问题,发现这些问题,我觉得这本身就充满意义。

当我和葡萄一起面临这些问题的时候,我能不能找到恰当的姿态来化解这些问题?这很考验真正的智慧。

昨天晚上葡萄跟我说小弟弟变大变小,我不知道我回应得深浅是否合适。

读者:我顺着刚才林海关于孩子教育的困惑说起。我的孩子在北京读中学的时候写作文,老师给的分数忽高忽低。孩子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同一个思路,得分会有这么大差距。后来讨论文章里面的例子,老师就问他:“你引用的东西是不是梁文道?”他说对,老师说梁文道其实是有立场的。当时小孩不懂,老师也没跟他说,回来问我什么叫作立场。我就跟他这么解释,我说,梁文道自己说,他在香港、台湾被说成左派,在内地被说成右派,那么你怎么判断?立场是根据个人而言的,对他来说,写文章只是学校教育的一个过程,未来是他自己很大、很长的一段人生。我觉得他要学会妥协,学会智慧地面对。

比如说当一个小孩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,他就已经知道有两种答案,就像《冰与火之歌》或者《查理九世》。其实读《查理九世》有很多种方式,用浅读的方式有个了解就够了,但是如果他自己关心《冰与火之歌》,就应该做自己喜欢的事,这样下来,未来这个孩子就会知道他喜欢不喜欢用智慧去解决问题。其实,遇到问题是孩子最好的成长。

这个家长说得很有见地。

张立宪:我们最终的目的是教育孩子走出这种极端主义思维,比如认为看《查理九世》的都是傻瓜,我不能跟他们同流合污,我要看我的《冰与火之歌》等等,这种极端主义思维是最可怕的。教育一个人怎么在圆通中保持方正,把这个问题想清楚,解决好。

我初中高中时常常是处于这种极端主义思维之中。比如:跟爸爸吵过年不去烧纸,设计改版新年联欢会,抵制大喇叭花的语文课,不上补习班坚持自修,等等。

我爸爸知道我这样不对,但是那时他的事业正在下滑,心情也不好。直到大二我看到了南怀瑾先生的《老子他说》才从先人的智慧中得到启发,努力把一些问题想清楚,解决好。

读者:刚才大家谈了很多关于读小库的事,我想给读小库提点意见。读小库刚一出版我就买了,因为我有两个小孩,老大比较大了,还有个老二。老二的成长过程正好是伴随着读小库。2013年,读库出了郝老师的《熊梦蝶·蝶梦熊》以及大熊阿比系列,孩子非常喜欢,所以读小库第一辑出来,我毫不犹豫全套买下来。说句实话,非常失望。里面有一些不错,有一些我觉得不怎么好。并不是说做成大部头,有漂亮图案就是儿童作品,很多语言不是儿童的,这对我是一个非常大的困惑。

我家老大小时候,国内没有多少绘本,但在老二成长的年代,绘本真的是铺天盖地。前几天我也去了书展,见到郝老师,他在书展上有一个讲座。当时主持人还问大家,郝老师的作品为什么那么受欢迎?因为他的语言是押韵的,是有音律的,有节奏的。你给孩子读,他会一遍一遍反复要听,而且他不希望你有自己的创作,你念错一个字,他马上说不对,那个应该是什么。

我家老二的幼儿园有一个很好的活动,每周五下午,小朋友可以到幼儿园的图书馆自己借书。这些书都是家长捐赠的,孩子能自己决定借什么书,借书的同时,家长志愿者还给孩子念绘本。上一次我念了一本《一块披萨一块钱》,念完后很多孩子上来抱我,我很感动,他们觉得很好听。我觉得这是因为文字有音律,孩子听着特别好。

书展上有很多书,画很漂亮,里面的语言却让人不愿意读。我觉得读小库的一些书就有这样的问题。我在微博上看到读小库预告说马上要出第二辑,我还留言说,第一辑好高冷,有一些语言不是孩子的语言。

很多语言不是儿童的——我回家翻《最糟糕的生日》《小樱桃》《不要亲吻龙》《小不点与大世界》,才惊觉为什么我做不到,我不能像读郝广才老师的大熊阿比系列一样给孩子读文字,我必须自己读好了书,确保理解,然后用自己的话讲给葡萄听。那不是儿童的语言,那是写给大人看的。

漂亮的大开本,文字美中不足。我不愿做空谈批评者,我就自己动手,把《最糟糕的生日》的第一页改编成了句式整齐的押韵文。如下图。

最糟糕的生日,重写第一页文字

张立宪:确实,童书的编辑难度很大,不是我们想做好就能做好的。这个过程如何完善、优化它,可能需要我们一起来努力。

另外,我建议您也尝试把心态放松。一个小朋友读一本好书,兴奋到欢呼跳跃,很好;读一本不太好的书,能辨识出这本书不太好,也是一种收获。当然,我不是为自己开脱。您或许以为这本书不够好,但也许孩子觉得把他给点燃了,这都是有可能的。阅读也是一种尝试,是一种品尝各种东西的过程,这个过程肯定会走弯路,要付出一些看起来并不那么值得的代价,我觉得这依然有意义。买一本书觉得很上当,就说明并没有上当。

老六这里用了大读库编辑的视角为读小库辩护,不恰当。我们不满的不是内容,而是形式不够好。美好的内容,没有用美好的形式传达过来。

读者:不是说上当,因为外面上当的机会太多了,我不想把上当的机会留给读小库。

我很同意你的观点。当好的书积累到一定程度以后,读坏的书也是一个经历。如果读小库不好,自然降低了读库在我心中的地位,因为读库在我心目当中是在一定位置上的。这只是我的一个期望。我也理解,在那么大的书海当中要选出特别的书很难。我们为什么一直坚持看《读库》?因为就是觉得,在茫茫书海当中能选出好的文章给我们启迪,读小库也应该做到《读库》的水准。

张立宪:刚才的话很容易解读成,我在为我们的不足开脱、解释、做表白。不是这个意思,我们依然需要不断地优化我们的选题。三年前的书,放到现在可能看不下去了,我们自己也觉得交代不过去。会有这个认识的进步,以及进步的过程其实是需要我们共同来完成的。好书和坏书之间是需要一定配比关系的,如果一个小朋友读的坏书太多,可能会导致不可弥补的损失。我们努力把这个配比关系做得更好一些,但这不是靠我表白就可以做到的,让我们继续努力吧。

读小库的文字水准达不到大读库的水准。难道六哥没有读过读小库的书?为什么不解释得具体一些?

读者:我是一名儿童阅读推广人,可以来补充一下刚才六哥的回答。我最早是郝先生的粉丝,几年前台湾格林进入大陆时,我已经开始做儿童阅读推广了。今年是我做儿童阅读的第十年,也跟大家一样热爱读库。

我的理解是,书没有好和坏之分,特别是对于孩子,合适和不合适可能更重要。从我的角度讲,读小库的书也不是每本都是最好的,从给零到十二岁孩子的阅读书单来看,读小库的书还需要补充非常多。

郝先生曾经在普及儿童阅读的讲座中讲过,孩子的阅读年龄不等同于他的实际年龄。也就是说,他理解的程度是怎样的,他的背景知识和曾经的经历,以及家长给他的阅读体验是怎样的,他对文字的理解才会是怎样的。

为什么现在的书都一定会注明推荐阅读年龄?这只是一个粗略的范围,就像医生给人看病,感冒了一定先吃这个药,可是病人还有更多的症状,医生可能只会泛泛地说吃这个药不会错。病人对待自己的身体,一定是根据医生说的,再根据自己的症状配上其他的治疗,并且加上适当的休息以及营养搭配等等。作为家长,出版商只是给我们提供了这样的频道和渠道,最终的处置方案和权力还是在我们自己。

最终的处置方案和权力还在于我们自己——体会这种态度吧。

我对读小库的喜爱,或者对读库的喜爱,用我同事的话来说,读库就是读库,没有其他的语言可讲。在我这样一个从事十年儿童阅读推广的人看来,截止到目前,读小库出的书没有一本坏书,起码不会像其他的出版社出些我们不想看到的,这是一个前提,一个大的原则。在这样的大原则下,作为家长,我们什么时候能够有家长学院推出?我们可能就会在基本供给的基础上,除了看病之外还会有营养学,还会有指导学,还会有其他。

张立宪:先前这位妈妈说的的确非常重要,刚才这位老师说的时候,我也梳理了一下我们做读小库过程中的一些思路,试着来跟大家分享一下。

刚才您说“读库就是读库”,其实对我来说,读库只是读库。

给孩子只看读库的书就够了,这样最好,我们整天数钱就行了,但不是这样的,整个出版生态当中,读库只是很小的一环。读小库一年出三四辑,每个年龄段最多五十本书,小朋友们的胃口,五十本书远远不够。作为出版生态当中的一环,我们做不到面面俱到,做不到营养搭配得那么合理。只看读小库的书,肯定不够,属于偏食。

读小库刚开始做的时候,我和小伙伴们树立的一个原则叫“非迪士尼”。因为市面上迪士尼风格的读物太多,很甜,很萌,很腻,所以我们就尽量挑“非迪士尼”的书。对小朋友来说,迪士尼是不可或缺的,甚至迪士尼风格才应该是他的主流,读小库只是作为一个补充。

读库为辅,任何东西都为辅,保持这个心态,对健康挺重要。0~3岁的葡萄,确实读库为辅,那时我们只有郝广才老师的大熊阿比系列。刚刚过去的双十一,我买了3~6岁三四五辑套装,有读库为主的想法,这不好。不能因为我给葡萄买了很多本读小库,就限制他和家人不买其他童书。童书展上葡萄挑到的英国发行的火车博物馆,就非常精致和丰富。

第二点,把小孩当大人来对待,不跟他说吃包包、撒尿尿……把他当成一个不需要哄、不需要央求、不需要设计的小朋友来对待。

我懒得哄,不愿央求,不会设计,常常把葡萄当成我的老师。歪打正着?

用儿童的语言写儿童文学,是不是类似“吃包包、撒尿尿“?你怎么知道他的大脑能理解到什么程度?不如用最高标准要求自己。大人觉得美的文字,就不怕给孩子。

第三个理念说来话长。我的同学王军,就是写《城记》的王军,当年带我去河北正定的文庙参观。那个文庙里的大成殿是梁思成考察过的中国现存最早的文庙大成殿,大概是唐末五代初的建筑。因为历朝历代都非常崇拜孔子,所以只要新皇帝登基就会翻盖孔庙,导致孔庙的年限都不长,但正定不知道为什么,居然保存了一个一千多年的孔庙。我站在大成殿前,当即被震撼了。它其实不太高,加上台基,可能也就十一二米,但你看了以后,真的会感觉到一种盛唐气派。我跟王军说了我的这种感觉,他比我更懂一些,说,什么叫盛唐气派?石头是石头,木头是木头,砖头是砖头,这就是盛唐气派。

那次游历,是在做《读库》之前,对我个人的编辑理念、写作理念有很大的助推作用。今天跟在座各位分享:让石头就成为石头,让木头以木头的样子呈现,也不用把砖头做成石头的样子。

王军这几句话似乎挺重要,但是怎么个重要法,当时我说不清楚。

回来用郝老师文字风格重写《最糟糕的生日》。只第一页,花了一个半个晚上和一个早上,估计一个半小时。作为一个家长,花这么多功夫值不值?孩子真的需要在这一页的文字里听到中文的韵律吗?

让石头就成为石头,让木头以木头的样子呈现,也不用把砖头做成石头的样子——也许法文原文就是这样不押韵的散句,作者把故事意图交代给父母,各位父母必须用自己特有的方式,与孩子一起构建整个故事。单纯地读文字,孩子肯定听不进去,大人自己都会跑神。也许法国作者和中国编辑要的就是这种“石头是石头,木头是木头,砖头是砖头”的效果,敢于把任务留给更有责任的一方。

但这个还不够。后来开始做《读库》,直到2008年地震,看到电视屏幕上的采访,肯定有很感人的一面,但为什么有些采访和镜头表现让人看着不舒服?因为他们只会用泪水表现悲伤。

我认为,用泪水表现悲伤,不应该是唯一的,甚至可能是肤浅的。最高的悲伤应该是平静,甚至是微笑。这也是我们出版编辑理念中很重要的一块,聪明要用笨拙来表现,自信要用怀疑和自我否定来表现,而不是用聪明去表现聪明,用自信去表现自信。

我提问时没有表现出对写作的谦卑和困惑,恰恰反映出我不自信。没有自我否定的勇气,谈不上推倒重建,没有怀疑的精神,谈不上虚怀若谷。

说话慢一点,语言实一点,像六哥那样很好。

这几点,是最近几年我们在做书的过程中一边工作、一边学习、一边提高,慢慢形成的一些或清晰或模糊的理念,也希望明年年会,我们这些理念会更丰富、更清晰、更坚决,也更怀疑。

林海:谢谢六哥。两个小时的时间过得非常快,期待未来还能有机会听六哥和各位的交流。今天对我来讲真的是受益匪浅,第一,原来有那么多读库的读者在;第二,有那么多读小库的读者在;第三,我们有那么多共同要面对的问题。但人生不就是要面对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嘛,再次感谢大家。

补充:林海晚上要参加旅游节闭幕式,必须4点离场。郝广才老师被老六拉上主席台。

张立宪:谢谢林海。我们继续聊。

郝广才:我看到很多家长遇到最大的问题是:我想这样,可学校要那样,怎么办?其实两样都可以得到。日本有一个甲子园棒球赛,高中生最热血的。2014年出了一个天才,松井裕树,九局,他投了二十四次三振,结果他那一队还是输了。那场球赛结束后,他嚎啕大哭。我看到一个日本设计师写这段故事,他想到另外两个人,也是两个天才投手,当年在甲子园的时候,所在的球队也输了。但他们两个人投得非常好,可是他俩都没有哭,他记得当时他俩露出了一抹鬼魅的微笑:我已经投的这么好了,可是我这个学校实在是太烂了。

为什么他们没有嚎啕大哭呢?其实这两个选手高中的时候就成熟了,知道这只是他人生的一个小点,他投得够好,大联盟一定会看见,大联盟不在乎其他人,所以这个无所谓。

老六讲《红楼梦》写不完,为什么曹雪芹写不下去?因为他对人生没有参透。人生本来就是在黑暗和光明同时存在的,不需要有一个圆满的结局,他太想讨好读者了,可能也想讨好自己,或者他掉进书里出不来。张国荣演了《霸王别姬》后,得了忧郁症回不来。医生不能跟病人一起苦,只要想通这一点就容易了。

我感觉读库真的了不起,能够突破这个现状。最近这几天碰到很多出版界的同行,都在抱怨怎么不选跟他们合作。不突破现状不行,终于有一个出口突破现状。读库的力量就是大家合起来的力量,是你们督促老六的力量。你们如果对他出的书不满意,就问他为什么格林的书出这么少?这样就可以了。每件事掌握平衡就行了。

郝老师对刚刚很多主题都有话要说,哈。

读者:我不是来提问题的,我想分享一下感觉,借用刚才郝老师讲的两个字“督促”。

刚才的两个小时,到后半段,我觉得开成了一个育儿会。说实话读小库达到了我的期望。我家孩子现在上初三,我也满意,孩子也能真心沉下来看的一套书,就是郝老师的《今天》。喜欢到什么地步呢?用暴露私心的一个表达方式,我都不忍心把它分享到朋友圈,不想这么好的书分享出去。

我非常希望读小库将来的发展方向是大手笔小作品,不光是对低龄的孩子,最好是十二岁以上,十四岁以上。我得承认我不是一个成功的母亲,虽然我和我先生都是爱书之人,从小到大我们也用尽自然和非自然的手段影响孩子,但他还是长成了一个奥数男,看到奥数题两眼放光,对于其他书的爱差了一点,所以我非常希望在这方面有适合不同年龄层次的书的出现。

回到读库本身,我想分享一下我的一些感受。多年前,我在普陀区图书馆书架上第一眼看到《读库》,我觉得没有哪一本书封面如此的朴素,随手翻了一下。那是《读库0603》,翻到的第一篇文章是《英伦博物馆之旅》,作者描述他在大英博物馆看到那些雕像、神兽等等的感受,“人临其境”。我想当年《读库》在手里的时候,我在一刹那也是这样的感觉,而且非常神奇,也就是接触到这本书,读了这篇文章以后,后来没有多长时间成了博物馆的志愿者,也坚持了很多年。

前两周,我参加人大上海同学会的沙龙活动,分享了考古方面的一些内容,同时向大家推荐《读库》这本书,推荐里面的《汉家陵阙》,反响非常棒。

补充:老六后来问她是人大那一届的?她解释一句。老六有点失望,说还想攀个交情套个近乎。

关于《读库》的改版,我还是想表达一下。虽然前两年六哥已经做了很多的解释,为什么要这样做等等,但我还是不太能接受,因为当初一见钟情的感觉没有了,那种持续的感觉没有了。刚才六哥说有一个阈值,超过限额之后会怎么样,说实话我当时真有放弃的念头。但那么多年的感情,有一些内容的确是不舍得放弃。这个周末真是很幸福的一个周末,正好是我结婚的十六周年,还能来参加读库十二周年读者年会,所以今天朋友圈的主题我已经想好了——不管是人还是书,希望有这样长久的相伴,也是给六哥和郝老师为我们出品更好的读物的一种督促和鞭策。谢谢。

张立宪:反正我们情感绑架了你,大家都认了吧。阅读本身肯定让我们有一种阶梯式、螺旋式上升的过程,读了几年之后发现原来的读不下去了,发现当年恨不得要膜拜的东西,现在自己能够更高一点地看待了,这是最好的阅读。

我现在也在看自己若干年前,包括做《读库》之前编的书,常常瀑布汗。我们所受的职业教育、职业训练都太差,差到东西做得不好,所以我一再跟小伙伴们说要有真爱,还要有真本事。真爱不缺,但是真本事太难了,希望我们真的能够把真本事修炼好。如果真本事不够的话,也不要用真爱给自己开脱,用各种感情、各种付出的辛苦来求得大家的原谅,我们不想这么做。好在它是在进程当中的,在这个进程当中我们还能好好地活着,你也能够快乐、自信的一天一年地往前走,也许到明年会更好一点。

真本事——老六在读库1700里发出了一篇《帮助小朋友爱上写作》的演讲。我才知道,原来他们学霸是那么磨练自己的语言功夫的,原来他是那么要求自己的文风的。

读者:我有一个问题想提给郝老师,关于现在的教育。我家小朋友进入小学,也算是重点学校,上完了第一堂课,老师问班上有哪几个小朋友是没有上过外教课的。只有两个,一个是我女儿。虽然她天资聪明,但是上了课以后会发现她是零基础,变成差生了,她变得不愿意上学。我们只好给她请了外教一对一补,补了半个学期,成绩上来了,她又变得很有自信了。在上海,如果想要考到好的小学,奥数必须要好,但不是所有的小朋友都上奥数补习班的。我们给孩子报的是昆曲、击剑班,跟分数没有一点关系,所以她考的比较差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,难道要随着体制去逼她?我也不想这么去做。

补充:她第一个问题提给六哥,问他作为一个编辑和管理者,一天的时间是怎样安排的。老六请郝广才老师先回答。之后,他说北京站讲给大家详细汇报。

郝广才:很简单,你要把学校当作专家。现在学校教的东西也不是全部不好,还是有用的,只是教法不好,如果教法好的话,说不定能够更轻松地搞定。因为你将来总会要面对这一套,真正把这个做好的人,他能在限制当中找到解决的办法,所有的创意都是在限制当中到达的。我们对创意有一个误会,以为可以天马行空,以为在欧美这些地方会给孩子更高的自由,所以孩子会成长得更好。不一定,它们有更多奇怪的限制。

美国教育现在糟得一塌糊涂。我的意思是好的特别好,糟的特别糟。家长教育给孩子的东西都是好的,没有问题的,学校教的也不全坏,我们得想办法解决它。原来从艺术这方面栽培孩子方法,能不能解决现在学校的难题呢?可以的。比如说我的写作法,孩子即使不写成语,不照学校老师的标准,还是可以得到高分,为什么?释迦摩尼说法两千年,你没有开悟那就是你的问题。你只要这样想,事情就会轻松一点,孩子只要这样想,他就能多学一样东西。反过来,孩子从小学会一件事,这个世界就是黑暗和光明同时存在的。

我从小是外公外婆带大的,我父母非常忙,小时候我不在台北长大,等要上学才到台北来,跟父母住。外婆在我要来台北之前跟我说,你现在要去台北了,跟你爸妈住,你要知道爸妈不是我跟你外公,他们俩可不会像我们这样对你好,所以万一你妈妈要打你的话,你就要分清楚,她如果是拿筷子打你,你就让她打,如果拿比筷子更大的东西,你就跑,因为她不会像我们这么对你好的,我就懂了。有一次我看到我妈很生气,原因我忘记了,我跑到厕所,门锁起来,我妈没办法,我跟她谈判,我说你不要打我,她说她不打我,我想起外婆讲的话,跟她说你打电话跟我外婆说你不打我,要有一个见证,我妈很气,但她也没有办法,只好打电话给我舅舅,那时候我舅舅在台北念书,让他做见证,这件事情结束。

补充:郝老师绘声绘色,这里笑声很多。

你要让孩子不怕,我写《今天》,很多孩子读,他一定会从中发现这个世界挺复杂。可是孩子的反应也比我们复杂,也比我们想的复杂。高雄有个小朋友,看完了《今天》,我问他最喜欢哪一篇,他说最喜欢亚历山大·汉密尔顿那篇。我问,你是因为他牺牲自己很感动吗?他说不是,我看了那篇以后就知道美国是怎么搞起来的,原来是靠借债搞起来的。他才九岁。

我写《今天》,其实想用一个规格,把作为一个人必须面对的可能的知识、人格、品格放在里面。想办法写好,所以孩子只要拥有阅读能力,就不怕有任何问题。

碰到问题,最重要的是可以跳出来,纠结其中会很难,不要纠结在里面。你只要想人生就这一小段,想办法解决,一定可以应付的,不用在现场、不用在这个时间就解决,这样就轻松多了。

张立宪:我跟林海夫妇俩就像亲戚一样,平时来上海,他们会盛情接待我。有一次他太太跟我聊,他们的小孩转学到小学一年级,学校现在基本上不看小孩,都是看家长。林海的太太见过学校的老师后,近乎绝望了,原来现在所有的学生,虽然他们上的是一年级,但学校默认他们的语文和数学是三年级的水平,因为那些课程,学生们都通过课外辅导班完成了。在座的各位可能都有这种切肤之痛,可惜的是,林海他们家的小孩没有上过辅导班,就是小学一年级的水平。怎么办呢?小孩过去以后,暂时落后一段时间,也就过来了。让她体验下落后、不如人的感觉,也挺好的。

我特别喜欢林海家的小宝,就是那种憨憨傻傻的小孩。大家看《红楼梦》里的王夫人,她就是傻呼呼的。贵族子弟、大家闺秀,都表现得很傻很木,因为她不需要算计,不需要聪明伶俐,不需要想这个事吃亏了,那个事要讨好你,她不需要看人眼色。我建议你让小朋友面临这个困境,不如人、吃点亏、被人羞辱一下,没问题,大家闺秀都这样。

听说,林海家的小宝,帮学校的消防演习推荐了黄奕警官做讲解员。

郝广才:不要把这个问题当成永远都存在,我们来解决这个问题。你不必纠结为什么学校、社会会这样,我们把它解决掉就好了。老师感觉我落后,我就学给他看,就解决了。这样,孩子以后就学会面对一个一个的问题。

要给小朋友讲什么呢?我们要保持努力,可是内心要轻松。成功的人都是很努力,可是他内心轻松,所以他努力的时间可以撑得比较久。

读者:我今天的角色有一点尴尬。因为我自己是一名老师,同时我还有另外几重身份,我自己在杭州做了一家青少年公益阅读机构。我原本在大学当老师,有将近八年的时间,当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,我的研究生或本科生,他们在写论文的时候经常问我,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吗?他们想不出一个问题来进行毕业论文的研究,他们不会问问题,最终我发现他们没有阅读。这些小孩高中有这么大的压力,他们没有时间读书,初中也没有时间读书,最后发现只在小学或者在幼儿园的时候有过亲子阅读。

后来我就去小学当老师,专门教小孩子阅读,所以我现在有一个非常灵敏的阅读习惯。拿到一本书后,首先会把自己当成一个大人来读,然后想怎么带小孩子读。我们现在诟病我们的小学、中学基础教育有很多的问题,刚才有几位家长都提到,小孩子进入小学以后一张白纸,老师为什么会觉得是后进生?我自己的孩子今年八岁,我深有感触。

我做了一个实验,上学之前什么也不教给他,包括识字练习、拼音、数学,没有经过任何的训练,完全一张白纸去上学。当然我只做了一件事情,从出生几个月开始就给他读书,我相信阅读的力量是巨大的。我发现,至少到目前来看,还是比较成功的,孩子在小学第一个月的时候的确很吃力,我就陪伴他一起来解决这个问题,这个过程非常珍贵。现在到三年级之后,他各方面的成绩就有非常好的上升趋势,尤其给我惊叹的是他的数学,因为我没有给他报培训班,可是他一直非常的好。我觉得得益于读过很多的书,他对数学的理解能力也在逐步提高。

我怀疑这是主动做的一个实验——让自己的孩子隔绝于识字、数学的游戏?

我听到这位老师讲的时候,挺振奋的。但是转到主席台侧后,看到的正脸,却显得疲惫和无聊。

最后我想讲两句话,一是给小孩子看的书没有固定的程序,可能你觉得无趣,但他觉得很有意思,每一个小孩不一样。第二,虽然中国的基础教育有很多问题,但我身边还有一群像我这样致力于儿童教育、希望小孩有一个更美好童年在的人,所以我想跟大家说,中国未来的教育还是有希望的。

张立宪:您的新浪博客是什么呢?可以让大家搜一下吗?

读者:叫慢半拍。

张立宪:这两年我们出去跟家长交流的时候,大家都特别希望,能够像英文一样有一个分级阅读,后来发现中文分级阅读真的特别难。我跟一个老师交流过,又把他的问题带到微软研究院,问这个问题怎么解决。我拿两个最伟大的诗人李白和杜甫举例,李白的诗,《将进酒》,“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”,杜甫的诗,《登高》,“风急天高猿啸哀,渚清沙白鸟飞回”,古今第一七律。这两首诗,如果从分级阅读来说,前者要比后者低两阶。《登高》后面那句“艰难苦恨繁霜鬓”,要能理解这七个字的话,你得到什么级别的阅读能力啊,但即使你理解了“艰难苦恨繁霜鬓”,也不一定理解“黄河之水天上来”那种浑然天成的妙处。这里有一种特别微妙的,不靠数据、统计或者难易程度就能掌握的东西,说起来真的是特别好玩,也希望以后我们能多一些这方面的沟通和交流。

嗯,我就很难区分斧凿和天成。

郝广才:大家对英文有误解。英文是很科学的,因为它是算出来哪些字是最常用的字,所以你到哪个年纪标准是这样。就像小朋友的身高体重标准表,超过太多有问题,达不到差太远也有问题,差一小点无所谓。中文长期都没有做过科学上的分析,可能跟以前没有这个工具有关,现在大数据会好一点,可是未必会对,设定的题目错了也没用。

英文的分级阅读也只是参考,它很清楚地做出来,不是一定设置在这里。为什么现在欧美在教育上最重要还是阅读能力?英国提高儿童阅读能力的项目是首相办公室直接拿钱做的,欧洲几乎全力在做阅读。

我们现在来看阅读这件事,中国人平均一年读多少本书?三本,台湾地区是五本,韩国是十四本,日本四十四本,最强的是以色列,六十四本,接下来是芬兰、瑞典、挪威、德国。阅读力等于国力,基本对应GDP,除非有意外,像科威特有石油。中国好象也不错,这么多的人口,可这个数据是连教科书都算进去的,中国一年出四十万本,美国才出十几万本,出的都是什么书?书店里没有这么多啊。我这几天了解了,很多少儿出版社同时也做教科书,教科书会占到总量的七八成,折算一下,就是美国的数量。美国教科书只占百分之五,日本教科书占百分之八。台湾为什么这几年阅读量快速下降呢?以前有十来本,因为现在孩子生得少。小朋友看的教科书一少,数量就掉下来了,其实以前的数量也不是那么多人看书,是灌水的。

现在大家在网上看书,说小朋友们的中文不好。不是的,以前中文不好的人是不可以发表文章的,杂志、报社会退稿,那些人没有机会讲话。现在有网络,大家可以乱写。所以,不是现在的人中文程度比以前差,是以前中文差的人不可以写东西给人家看,现在还是跟以前一样差。

提醒大家,要找每件事情的空隙,那就是一个创意的来源。你们现在发现教育的所有问题,要是都能解决就不得了了。家长们也一样,常常很多人都是因为自己发生了问题,决定要解决这个问题或者看到别人的问题,再想办法去解决。

有问题是好事情,你要让孩子知道,有问题没有关系,想办法解决,现在解决不了,以后会解决。现在教育有件很重要的事,比如老师开始讲操作,最棒的方法是,让刚学会的小朋友教不会的小朋友,这样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五。最不好的是,老师一直讲,到最后大概只能到百分之五能学会。为什么让刚学会的小朋友教不会的呢?因为他刚刚知道自己怎么会,我们都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会的,就感觉孩子怎么那么笨。

我们全栈营总是强调“教是最好的学”,对教的人也很有好处。

我感觉,教育的麻烦是大环境一定往前进,可因为孩子是你自己的,就担心有希望的时候孩子的时间过了。不会的,如果现在没问题,他反而没机会,有问题,你的机会就来了。

张立宪:确实,小朋友发现问题,比解决问题更了不起。给大家推荐一套读小库的书,已经出了四本,那里面全是小朋友提的稀奇古怪的问题,答案不重要,问题的提出才更有意义。

我想用这几本书名作为我们今天活动的结束:《为什么有这么多为什么?》,《这叫什么?那是什么?》,《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可能?》,《一本有很多如果的书》。

我周六在童书展上翻到的应该是《这叫什么?那是什么?》。要走时,我转回去,找不到这本书了。问一个编辑大姐,那本很多问题的书在哪?她说昨天就卖光了。原来我见到的是“孤本”。

各位,再见。